敛裳宵逝

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.

逃亡

  不止一次,我做过这样的梦:在全班孩子的簇拥下,翻出教室窗口,轻轻落在窗台下的嫩草地上;然后我挥挥手,在明媚的阳光中远去。

  无论如何迎着正午的日光走在街上对我而言都有种奇异感。周末我很少出门,平时早晚上下学经常是就着晨雾未散时冷冽的阳光,或者将逝的晚霞,要么就是披星戴月。春和景明的日子里若是能在街上游荡,总有几分“非日常”,让我想起偶尔请病假回家,或者节假日和刚考完试的狂欢。

  今天的确是个草长莺飞的春日,暖融融的空气里已经飞了几片不知是杏花还是山桃的白色花瓣,不失为踏青的好日子。但今天是周六,周六不该和学校有什么瓜葛,春游也不行。况且,况且本来还有天文竞赛——啊,想起考试我还是不由得胃里难受。

  我只学了竞赛不到一个月,实在是没有奢望能有什么成果,但我想看看。如果不是为了学校组织活动的学分,如果不是为了顺利毕业——不,家长们也绝对不会同意给集体活动请假的。他们一定会说,反正你也没指望考出什么——唉,为什么我怎么解释也不明白,那根本不重要。

  现在我只能慢吞吞地向学校挪去,家离学校就几百米,在学校外围我好像就能听到大巴车引擎隆隆的轰鸣。我只好仰头看天,尽力忽视即将到来的事实。

  天上什么也没有,连只鸟的痕迹都看不到,路上一排泡桐伸着遮天蔽日的枯枝,初春它们还没有绽开浅紫的风铃似的花苞。像冬天一样。我忽然想起严冬的早晨,走在上学路上时天还是夜里晴朗的深蓝,缀着没灭的路灯,星星一样。那时枝头掩映的就是一弯苍白的冷月,每每让我想起苏东坡的“缺月挂疏桐”。如今那枝丫还是一样的。

  果然还是不该恬不知耻地向父母提出请假,上周观测完不才病了一场吗,病中不才照例被教训一番吗?那一通噜苏无非“就是观测那么晚冻着了,害得还要缺课”“不准再整什么天文了”云云,总之初愈后还是谨小慎微些为妙。

  转过街角的赛百味,过街天桥就映入眼帘了。从天桥底下直走过去,很快就会到学校。现在直行道上已经缀满各色校服了,我突然又踌躇而且郁郁起来。

  从学校的楼上跳下来怎么样,我倏忽想到。今年刚竣工的新楼正矗立在熹微的晨光中,熠熠生辉。说来讽刺,新楼顶上一层满满当当全是心理办公室,好像希望在最后挽留谁一样。

  我继而想到,跳下来也是无益的,没有人会知道。去年冬天不正有一桩吗?现今听说的还寥寥无几。该孤独的人还是孤独,徒留一声砸地的残响罢了。还不如把整条街道通通炸飞。

  宽阔的马路中间孤零零立着一溜公交车站,像孤岛,只有爬天桥从中间下去才能到。我好像受到某种感召,让我的心开始震颤。

  逃吧,逃吧。

  你不是经常在冬天爬上天桥又下来,只为看看往来车流如织?再上去看看吧,再往前走走,到孤岛去吧。

  然后逃吧,像梦里一样。

  乘上公交车,到自己的目的地去,又或许没有目的地。没有人能拦住你,等他们发现你的消失,你已经身处他们看不见的远方。

  去逃亡吧。

  身体突然燥热起来,心脏在胸腔里怦怦作响,好像灵魂就要出窍。只要迈开腿,脚下都是一段热血的旅程。

  但我只是慢慢地,慢慢地,向愈来愈响的轰鸣走去。


2023年3月28日午夜 于北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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